《艋舺》在香港國際電影節隆重首映,而影片在台灣一直受到熱烈追捧,口碑和票房都甚佳,自從魏德聖的《海角七號》和鄭芬芬的《聽說》後,每年總有一部叫好又叫座的焦點台灣電影,今年似乎屬於鈕承澤的《艋舺》,當然還要視乎愛情片《一頁台北》的人氣和評說了。 《艋舺》電影以1986年的台灣艋舺黑幫爭逐為經,以太子幫的友情、成立和瓦解為緯,縱橫之間折射出傳統與現代之間的新舊轉進,台灣與日本的藕斷絲連,外省與本土的二元對立,父與子的恩恩怨怨。導演鈕承澤以艋舺的權力變化隱喻今昔時代的大轉折,堪可如戲中的一個大佬般說之以理,借晚清的歷史改變為可鑑前車。從地方黑幫的此消彼長類同大歷史的變遷,以小見大,見微知著,鈕承澤聰明地不賣高調,但他藉一群末代黑幫暗示了新時代之前的凌晨黑夜裡,有血有肉的小人物如何自處、如何改變或者抗衡變異的一份自恃。 《艋舺》的精句──「意義是三小(甚麼),我只知道義氣。」義,是《艋舺》的核心價值。《艋舺》教我想到的不單單是九十年代中香港的古惑仔電影和黑幫片,而是,《三國演義》──先不要聯想到吳宇森兩集《赤壁》的千軍萬馬和英雄豪傑──我想到的是岌岌可危的蜀國末路,昔日的義氣王國氣數將盡,艋舺廟口老大 Geta(馬如龍飾)一如先主駕崩,他的兒子即太子幫首領志龍(鳳小岳飾),卻是一個窩囊小子好像後主劉禪。太子幫除了志龍,還有和尚(阮經天飾)、蚊子(趙又廷飾)、白猴、阿伯四人,和尚有才華,具大將之風,但他背叛廟口,好像魏延。蚊子忠肝赤膽,有義氣,力挽狂瀾,一如姜維。白猴好勇鬥狠,是衝動但無謀的悍將。阿伯懦弱,是一無是處的庸才。艋舺黑幫最後一代人的世界,跟晚期蜀國的處境頗為雷同。忠義不存,以暴制暴,當然不是王道,只不過是黑道小混混的生存之道。但外省的灰狼(鈕承澤飾)一到,生存空間化為烏有,青春的靈魂跟舊世界一同埋葬,只能閃現一下如櫻花的短暫絢麗。 太子幫享受友情歲月,經歷了團結與背叛,終至反目成仇,成長主題十分清晰,《艋舺》可以與《九降風》同列,只不過前者是黑幫義氣小子之少年激鬥篇。太子幫五子成年時聽從受日本武士道影響的長輩教誨──「槍械是下等人用的武器。」反骨仔和尚以槍殺 Geta 和蚊子,是現代人向兩代傳統人的一下無情重擊,情義隨槍聲消匿,教人心酸,志龍用刀報仇只不過是傳統的垂死反抗,而灰狼可能痛失親生兒子(即蚊子),其實他是贏了事業和地盤,失去了將來的希望。現代人的困境歷歷在目,我們回過頭來必然發現傳統義氣的可貴,導演一再肯定的,也是義。 最後說一說蚊子的女友小凝(柯佳嬿飾),她是《艋舺》中唯一一位女性要角,為甚麼她面上要有胎記呢?是的,她就是鍾無艷啊。小凝是醜女,但有事時她就是給與安慰的避風港,好像母親一樣。小凝也是妓女,滿足男人的性需要,為影片的陽剛世界來一點緩衝和止息。小凝集母親形象與妓女形象於一身,無疑是男性的理想人物,是男性義氣以外的一點點弦外之音。【原載於《信報》2010年4月20日】
作者
鄭政恆
2010-04-20